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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終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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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格蘭國務大臣塞西爾, 最近時常感到心煩意亂。

這兩年,因為航運上私掠事件及各種利益沖突,西班牙對英格蘭很不客氣;前些日子, 又因為國內有人幹預尼德蘭內戰, 惹惱對方, 差點給英格蘭帶來戰禍。

領頭得罪西班牙的,是堂堂女王的丈夫,羅伯特·達德利, 一個能力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。女王本人因為身體緣故, 很難親政;克拉倫斯公爵勉強算她的代言人,卻並未徹底博得她的信任,更別說讓塞西爾等樞密院老臣信服。

理論上,英格蘭是有位長袖善舞的攝政王。她很有魄力,但她的“立場”, 總令民族主義者塞西爾頗不自在——瑪麗·斯圖亞特, 蘇格蘭女王兼法蘭西王後,真的能照顧好英格蘭的利益,不讓他的祖國成為附庸?

好吧,無論是他效忠的君主伊麗莎白, 抑或來自外國的攝政王瑪麗, 均被大家認為是很有魅力的女性——後者尤甚。但塞西爾深覺女人之麻煩與可怖:她們二位,不僅當下接連懷孕, 還都因為暫時的膝下空虛,給王國之未來帶來許多變數。

首先是伊麗莎白陛下,有可能的最後一位都鐸國君。此前她長期單身簡直讓人絕望;後來左挑右選,擇了個佞臣下嫁。如今她的丈夫,竟爆出謀害亡妻的醜聞, 聲名狼藉,甚至拖累女王的名譽;連她腹中王嗣的繼承人身份、都開始遭到質疑……

至於瑪麗·斯圖亞特,內政方面倒是值得信賴,外交上也盡可能維護了英格蘭利益。然而她絕非良善之輩,作為一個外國人,從來死盯著英格蘭王冠不放,還縱容站她那方的諾福克公爵放言:即使伊麗莎白產子,幼主親政前都該由她攝政。她甚至暗示未來王儲該交由她撫養。偏生這關頭,她還自個大了肚子,巴巴跑回法國去養胎,實在靠不住。

總之,女人真是太不省心。正因為英格蘭有這些女人當政,所以才把局勢攪得如此混亂……

塞西爾雙手握拳,十指並攏,長嘆不已。

再過幾個月,大概這二位女君主就能分出勝負了?也好,至少,能確定未來幾年英格蘭究竟誰說了算。

唉,這一點上,瑪麗·斯圖亞特去法國,確實做了件好事——至少,伊麗莎白陛下不那麽擔心己身安危,可以放心生產;至少,達德利的醜聞發酵時,離境的攝政王能撇清關系,保住了政府某一處的清白。

塞西爾這廂糾結難捱,瑪麗卻是拋開雜念,專心待在空氣清新的楓丹白露宮休養安胎。其實,她也很願意去盧瓦爾河谷走走——布盧瓦堡挺好、被凱瑟琳盡力改造的舍農索堡也值得重游。但考慮弗朗索瓦執政需要、以及不願和妻子分離的心情;她決定,還是乖乖待在巴黎近郊比較好。

如果沒有妻子終於懷孕這種大好消息來安慰,弗朗索瓦的心情可真不怎麽美妙。法國國王自從聽聞蒙莫朗西病逝、匆匆回國後,就承受了一系列壓力。

起初洛林紅衣主教替侄子謀求王室統帥之位,被洛比塔爾否決。弗朗索瓦倒寧願用宗親蒙龐西埃公爵(此君亦算波旁分支),可惜他庸碌無為,實在不堪此任。最終弗朗索瓦依亨利二世生前意願,把職位先安到小蒙莫朗西身上,希望他能替代其父,暫時抗一抗吉斯家族。

而後內韋爾公爵出面,來給獄中的孔代親王說情。他本來尚算中立,因岳母是孔代的姐姐,沾親帶故的,就忍不住跑出來和稀泥。王太後當面嚴詞訓斥了他,倒省得自己多言,不過聽到那堆昏話仍然堵心。

又有旺多姆公爵亨利,說思念母親,想回納瓦拉。弗朗索瓦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脾氣,“溫和而不失威嚴”把他給拒絕了。

弟弟查理,明明身體欠佳,和奧地利的安娜尚屬新婚,竟還有空沾花惹草,和個奧爾良來的平民姑娘打得火熱。

至於亨利和埃居爾兩個,整日貪圖玩樂;讓他們參加禦前會議,只有人坐在那兒,思緒都不知道飄哪裏去的。

就連一向省心的瑪戈,也向他提出,和吉斯公爵彼此有意……一副恨嫁表情,弄得他好像不答應、就委屈了妹妹似的。但這絕無可能。放在從前,亨利二世還在時,蒙莫朗西讓兒子娶了國王摯愛的私生女當媳婦;吉斯公爵也未必不能同正牌公主結緣。如今一方顯著勢弱,弗朗索瓦再不能給強勢的吉斯家族加砝碼了。

“那科利尼,近來居然沒給你添亂?”瑪麗一身睡袍,窩在沙發裏,笑盈盈發問。

“我早就下旨令,請他回皮卡第區待著,別來煩我……”弗朗索瓦皺著眉頭。“哎,為什麽我們要討論這個惹是生非的家夥,清清靜靜不好麽?”

不等瑪麗回答,他胳膊攬過來,傻兮兮的道:“今天感覺怎樣,有沒有想吃特別的?”

瑪麗反手敲了他一下。這話問的,好像她真是個吃貨了。不過,懷孕以來,她對食物的耐受度下降厲害,口味也變化多端,確實不好伺候。偏偏,她懷念的前世那些中餐美味,自個卻毫不擅長,指導大廚們,做出的也是黑暗料理;只能夢裏流口水、醒來百爪撓心。

幸好,最近弗朗索瓦遣人弄到了大批辣椒。甜齁酸膩有了新搭配,大大安撫了瑪麗的心。由此她飯量增加不少,且再度開始鼓搗各色新花樣,弄得廚師班每天忙得一腦門汗。

她想了想。“辣椒粉酥炸牡蠣,今日新品,要不要嘗嘗?”

弗朗索瓦搖頭道:“不沾辣椒的那種,謝謝。”

瑪麗“嗤”了一聲,把頭枕在他肩膀上。弗朗索瓦唯妻是從,早早換上了棉紗內衫,觸感良好,舒適宜人。見她仿若要打盹,他趕緊接穩她,生怕硌著哪裏——尤其護住尚未明顯隆起的肚子。

瑪麗瞇著眼。被他如此照料,似乎困意陣陣襲來。嗯,好久沒這麽心無旁鷲的度假了。她身為一個“專;;制君主”(或者攝政王、王後啦),肩負重任,為己爭權,為國奪利,能這般鹹魚的日子並不多。忙於事業、揮斥方遒、指點江山當然是幸福的;不過幸福的模式不止一種,偶然切換成慵懶綿軟嬌妻樣,也是種有趣的體驗。

可是……

她嘴角翹起,紅唇微啟,語調仿若幾分哀傷,直教弗朗索瓦內心一顫。

“我這樣,把英格蘭那堆亂糟糟事情都拋開;大約他們之後,也不再需要我這個攝政王了吧?伊麗莎白女王又有了自己的孩子,王位什麽的,多半再也輪不到我……”

弗朗索瓦忙抱緊她。“你在英格蘭攝政,勞心費力;你已經做得夠多、做得夠好了。他們若不感恩,只證明他們是你說過的‘餵不熟的白眼狼’,人品低劣,不值得你在意。”

瑪麗感慨道:“是啊。可是花了好些心血、努力構建的……輕易舍棄,總有些不甘。你的父親,從前一直支持我,一直希望拿到英格蘭王冠,一直盼著把海峽對岸的不列顛島收歸勢力範圍、成就一個強大的、足以與帝國抗衡的法蘭西王國……如今,大概要成為遺憾了。”

聞言,她丈夫的神情,漸漸變得鄭重。“我尊重父親的野心,我讚賞你的付出,我以你們的抱負、你們的成就為榮。只不過,王位也好,權力也罷,都是次要的;只有你,親愛的瑪麗,從來只有你,你才是唯一、最重要的。

他低下頭,在她耳邊喟嘆:“即使沒有英格蘭,甚至沒有蘇格蘭……也都無所謂。你還是你,我獨一無二的瑪麗。”

“我知道,親愛的,你是不平凡的瑪麗,你從來不屑那些只懂梳理漂亮羽毛的籠中鳥……或許,法蘭西王後之位,也可以實現你遠大的理想。你需要的,我會全心全意,我會竭盡所能……”

瑪麗看著他雙眼潤澤發亮,越靠越近,直至——他在她唇上印下一記。她想:這些話他都說得出來,蠻有昏君的潛質;不過,恰恰合她的心意。

決定乘船回來之前,她其實已考慮得很透徹。這個缺醫少藥的年代,健康活下來都頗為艱難。據聞伊麗莎白屢屢擔心懷孕生子導致死亡,她其實也差不多。即使在醫療條件最好的王室,分娩過程也無異於走一趟鬼門關。總之,身體是革命的本錢。什麽理想,能好好活著,才是穿越女最重要的理想。

所以,暫時放棄在英格蘭的權力鬥爭,壓根不可惜——更何況,盡管嘴上說得“失望”,她實則心裏明白,那裏尚有和她利益攸關的一群大臣,在孜孜不倦的“努力”呢。

總之,先要健康活著,才有將來。

她手輕撫腹部。真是奇妙,一個孩子,似乎讓她終於徹底在這世界紮下根來。他/她將是自己融入這個時空的證據,而且很有可能,將和她一起被記載在歷史書上。

曾幾何時,穿越者是寂寞的。即使有了最親密的伴侶,也難免有種奇異的疏離感。但她腹中的孩子,仿佛使一切變得不同起來。

瑪麗擡手,拉住丈夫,回饋他一個濕乎乎的法式熱吻。

“謝謝你,我最親愛的弗朗索瓦。”

唔,夜深了,該睡了。“最危險的前三個月”已過,但謹慎如瑪麗,顧及這得來不易的頭胎,並不敢在床上放肆——然而,純粹的、給國王些撫慰,也算是王後的義務?

楓丹白露行宮的壁爐燃料準備充足,房間裏暖烘烘,正適合繾綣纏綿呢。

與此同時,比巴黎要濕冷的倫敦,懷特霍爾宮內,伊麗莎白卻獨自蜷著身體,睡得非常不安穩。

為女王安胎,羅伯特移到了隔壁房間,這來自醫師的忠告。而圍繞他本人的諸多因素,卻成為了伊麗莎白的困擾。

經過一系列外交努力,西班牙的氣焰暫時平息了;而蘇格蘭的瑪麗,也總算離得遠遠的——她真心希望,她永遠不要再回來。可這個時候,樞密院卻又開始針對她的丈夫——不僅追究與西班牙交惡的失誤,更揪著他亡妻愛米的事故不放。

伊麗莎白在很多年前,見過那個可憐、虛弱的女人。那時她就猜想,她將很快病故;但愛米卻因為跌下樓梯突然死掉。為此,她十分委屈,還不得不冷落了羅伯特一段時間。現在,他倆終於名正言順結婚、還有了孩子,那個女人的陰魂卻又飄出來……

她太清楚那些人的險惡用心:拿愛米的事大作文章,抹黑羅伯特,是想徹底壓制他,清除女王在政治上的影響。但令人擔憂的,不僅如此。他們還暗示,若不幹脆與羅伯特撇清關系,他將使他倆名譽掃地,連累她成為眾矢之的。

什麽叫撇清關系!宣布婚姻無效嗎?!

太陽穴隱隱作痛,伊麗莎白身體緊繃;她在睡眠中,恨恨的磨牙。

但可怕的夢魘,像攀附的藤蔓,冷冷纏上了英格蘭女王——

她坐在冰冷的王座上,一顆沾滿鮮血的頭顱,突然間“咕嚕嚕”滾到她腳下。

灰白的卷發,散落並纏住了她的腳踝。然後,頭開始說話了:

“我也想要一位劍士,能盡最大程度減輕被砍下的痛苦。”

“親愛的姐姐,你把我困在羅網裏……你沒有為我著想過一丁點,你沒有。你明明可以讓我少受些痛苦的。”

“啊,我的身體腐爛了,我的靈魂卻始終不滅。”“我的結束,即我的開始。”

“從我墜落以後,我的名字,將在文學和宗教中浪漫不朽……至於你,歷史會記錄,一個陰險、惡毒的現實主義者。”

“你和你兇殘的父親,傳承斷絕於此……而我的血脈,將永遠在英格蘭君主身上延續。”

“誰,是誰!”伊麗莎白尖叫道。“誰敢詛咒我!”

她驟然坐起,眼前是習慣多年的漆黑。

侍女們“窸窸窣窣”,湊過來扶住了女王。

她額上冒汗;腹中一波一波的疼痛,正向四肢百骸湧去。伊麗莎白覺得,自己好似走入了另一個噩夢。

“好疼,快、快叫醫師——”

侍女們摸著床單,觸及一片濕滑。於是,一疊聲呼喚,從房內向遠處傳去:

“快,陛下可能提前發動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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